日期:2013-10-23 來源:南國都市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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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想成為兒女負(fù)擔(dān)”就像一條看不見的繩子,老人們自己為自己綁上,他們在老人院中等待著生命的盡頭,內(nèi)心對于家的渴望卻從未減退……
在幾年前打動許多人的電影《飛越老人院》里,一群生活在老人院“等死”的老人為了尋找活著的意義,施計駕車“飛越”老人院。而在現(xiàn)實中,許多老人們連踏出老人院的門的機會都不多。
過生日的老人睡著了
??诿捞m區(qū)海府一橫路19號某老年公寓的鐵門,只開了很小的一扇。一樓大廳里,幾張輪椅上,幾位老人一言不發(fā)地坐著。他們的眼睛,不時望一眼掛在墻上的電視機,透露著厭倦。
二樓過道的桌面上,擺著一個未拆封的蛋糕。老年公寓的護工正忙著給過生日的郭家龍老人找鞋子。她們不知從哪找來兩雙皮鞋,但不合老人的腳,只好給老人套上一雙涼鞋。郭家龍張大嘴巴,露出沒有牙齒的嘴,空洞地笑著。
一旁的老人們并沒有對此顯示出熱情。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面對著電視,歪著頭,眼神空洞,一動不動。電視里播放的是舊版的《還珠格格》,永琪正和紫薇談情。
對面,一位滿頭銀發(fā)的老人用手撫摸著墻壁,躁動不安。“她又要唱歌了,你還記得她會唱什么歌不?”一位護工向另一位護工求救。“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,洪湖岸邊是呀嘛是家鄉(xiāng)啊。”另一位護工起了個頭,老人咿咿呀呀地唱起來,手還是撫摸著墻壁,那么深情。這位喜歡唱歌的老人,已經(jīng)無法自行記起自己會唱的歌。
拄著拐杖的謝奶奶逢人便拉住,指著身上的厚毛衣說,“昨天我哥哥來了,看到秋天要來了,就把大衣穿到我身上。我媽媽讓我不要自己回家,要等她來接我。”事實上,謝奶奶已經(jīng)八十多歲了,她在??跊]有家人,媽媽和哥哥,都是她虛構(gòu)出來的人物。送毛衣是她虛構(gòu)出來的情節(jié)。“她每天都說她媽媽要來接她回去了。”護工說。
這是一群辛勤了一輩子的老人,透過他們沒有神采的臉龐,很難窺見他們一生走過痕跡。所能感知的,是冷清。
一群志愿者來了,他們給老人們唱歌。待到要切蛋糕時,他們才發(fā)現(xiàn),過生日的郭家龍老人坐在輪椅上睡著了。他們只好叫醒他,來給他過生日。志愿者宋姣第一次走進這些老人,但她確信自己感知到了這些老人的孤獨,“我知道,熱鬧都是表面的,平時老人的生活很冷清。”志愿者離開后,老人們依然留在孤獨的陰影里。
見一次外孫死了也值
陰晦的氣息,從那些呆坐老人空洞的眼神中透出來。有時,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突然永遠地閉上了雙眼,這時,他們的家人,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。
在一樓的靠左的一個房間內(nèi),一位老人面朝墻壁躺著,手里緊握著一個紙筒子。他顫抖著身子,在哭泣。聽到記者的腳步聲,他連忙用手擦了擦眼睛。“沒什么,就是聽著隔壁的音樂,難受。”隔壁住的是一位鼻子插著管的老人,他床邊的收音機,播放著一首叫《?;丶铱纯础返睦细?。
哭泣的老人叫鄧隆,74歲,右半身偏癱。他說,哭泣是因為想起在美國的女兒了。
女兒成為了所在學(xué)校唯一一位考上大學(xué)的學(xué)生那一年。鄧隆樂瘋了,張羅著釀酒賣,賺錢供女兒在北京讀書。女兒大學(xué)畢業(yè)后出國留學(xué),然后就留在了美國。鄧隆老人為同意女兒出國的往事感到后悔。“不高興她讀這個書,如果她不出國,我就能看到她了。”
女兒已經(jīng)有五六年沒回來看他了。隔上一年半載,沒有手機的鄧隆能輾轉(zhuǎn)接到女兒的一個電話。前兩天,他輾轉(zhuǎn)接到了女兒的電話。電話里,他問女兒,外孫有沒有上學(xué)了。女兒告訴他,小孩今年6歲,讀幼兒園了。“我外孫都6歲了,我一次都還沒有見過他。”說到這里,鄧隆老人的眼淚又淌出了眼眶。
鄧隆只能依靠一張外孫的照片,來思念這位從未謀面的外孫。
鄧隆的左手戴著的一只手表,是女兒從美國寄回來的。“去年她問我要不要手表,要不要衣服,要不要帽子。我說,這些這里都有,我只要外孫。”最終,要不到外孫的鄧隆還是要了手表。手表戴在他的手上,讓他對時間有了一種把握。盡管,這種把握時常是無力和無效的。
“女兒沒時間來看我。我想離開老人院,去美國看女兒和外孫。”鄧隆說,“如果看一次,死了都算了。”患上偏癱的鄧隆老人,顯然無法靠自己“飛越”老人院。沒有旁人的幫忙,他連老人院的門都出不了。
鄧隆其實還有一位兒子,就在??凇`嚶⊥巴獾拿郎岷诱f,他希望能常到河邊去走走。昨天,兒子來了,帶來了一袋葡萄,并把他帶到了美舍河邊。
在美舍河邊,鄧隆老人還是像過去一樣嘮叨,問兒子婚事有沒有著落。為孩子操勞了一輩子的鄧隆老人,如今放不下的,仍是子女的事。“他談過兩個女孩了,但都沒成,現(xiàn)在31歲了。每次我都怪他,怪他到現(xiàn)在還不結(jié)婚。”鄧隆老人盼望兒子能來,因為兒子不來,他便只能徒然望著播撒在美舍河上的陽光,發(fā)呆。
老年公寓的護工也曾扶著他出去過,但他不滿足,想去更遠的地方。他的兒子放心不過,便不讓他出去了。其實,老年公寓的83位老人,能自行踏出公寓大門的很少。他們的子女們,更希望老人能呆在公寓里,以避免老人在外面摔傷。
被無形的繩子綁住
88歲的陳惠華老人算是比較幸運的一位,白天,他基本都在美舍河附近游蕩。“我并不喜歡老人院,因為不想給女兒帶來麻煩,所以才住進來的。”戴著一副眼鏡的陳惠華退休前是一位制糖工程師,一輩子都在跟糖打交道。“跟糖打交道,甜蜜了一輩子,如今老了,不能給子女帶來麻煩。”
3個月前,他還跟女兒住在一起,得知女兒被調(diào)去三亞工作,他堅決要求自己一個人住。“我喜歡自由,我跟他們說我可以一個人住,在附近的小店吃飯,自己照顧自己。”但女兒終究放心不下,堅決讓他住進老人院。為了不讓女兒擔(dān)心,陳惠華只好住進了老人院。
如今,女兒每個月都會從三亞趕回來看他。他知道女兒每來一次都要花上千元錢,便要求女兒不要來那么頻繁。“只希望子女好就好,至于我,該上天上天,該入地入地。”陳惠華老人笑著說,進來3個月,他還不習(xí)慣這里的生活,但為了子女放心,他會好好呆著。
老人院的老人,多數(shù)都是想回家的。老年公寓的護士長李燕子和這些老人已經(jīng)相處幾年了,她說,“其實多數(shù)老人都不想呆在老人院,但回家對于他們來說,往往并不意味著是一件好事。那會讓他們成為麻煩,用不了多久,他們就會再次回到老人院。”李燕子說。老人們都不想成為負(fù)擔(dān),寧愿選擇在老人院忍受時間的懲罰。
“不想成為兒女負(fù)擔(dān)”就像一條看不見繩子,老人自己為自己綁上,自己解不開,便無法“飛越”老人院。